“不聽？不聽？”

阿璃走在小巷中叫他的名字, 但沒人回應。

“我都聽街上的人說了, 有個又高又瘦又白還不說話的人在這裏蹲了半天……”還去嚇唬小孩, 搶小孩的東西，長得很可怕，這句阿璃沒說，“不是你是誰？快出來。”

一會地面出現個人影, 阿璃擡頭望去，就見不聽蹲在墻上, 背後一輪太陽，仿佛背了聖光。

她展顏，“下來, 我們去逛街。”

不聽懶聲說道，“他們說我是妖怪。”

阿璃眨眼, “沒啊。”

不聽執拗道，“他們說了。”

阿璃頓了頓, “那你為什麽會被他們叫成妖怪？人家幾個小朋友玩得好好的，你鬼影般蹲在他們身邊, 二話不說搶人家的石頭, 還說該你了，別說幾個小屁孩, 就算是幾個大人也要被你嚇死了，不叫你妖怪叫誰是妖怪？”

她都打聽清楚了，休想騙她。

這種出場方式，不就是標準的鬼魅出沒嗎？

誰不怕？

“……”不聽有些惱, “是你讓我跟小屁孩玩的。”

“方式不對！”阿璃勾勾手指，“下來，看看我是怎麽勾搭小屁孩的。”

不聽狐疑看她，但還是跳了下去。

阿璃拉著他去了街上，觀察了一會，便見到一群孩子正在跳花繩。

她讓不聽站在這，自己小跑了過去。從懷裏摸出一把糖遞給他們，笑道，“姐姐跟你們一起玩好不好？”

不聽仔細看著，只覺阿璃笑起來真好看，仿佛臉上有了日光，明媚無比。

那些孩童一個都沒有跑。

嗯，換做是他也不跑。

孩童紛紛接過石蜜，便拉著她一塊玩了起來。

阿璃這時回頭，沖他一笑，看見了吧，看見了吧，學著點。

不聽記下了。

沒等阿璃跳出兩個花來，就見大批修仙人四處張望，目光一對上，就朝她歡喜招手，“師姐在那。”

“師姐。”

“師姐。”

阿璃暗罵一聲，個個一臉褶子年紀比我大入門比我早的，好意思喊師姐。

我是仙女好不好。

“師父！！”

……喊師父的更過分！

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們又是來抱大腿求解枇杷樹謎題的，阿璃煩不勝煩，轉身就跑。

掠過不聽時往他手裏拍了一爪子的糖，拋下一句“你去找他們玩吧，我先走一步”。

說完人影不見。

那一群修仙人也紛紛追上，不聽想攔他們，一想阿璃也沒讓他攔，萬一出手傷人，她又會不高興。

遂罷手。

他看著對面那些還在跳繩的孩子，盯了好一會，才終於走了過去。

盡量將腳步放慢。

一見這高個子過來，眾孩童就不玩了，甚至有些警惕。

但至少沒尖叫逃跑。

不聽有信心了。

他和幾人對視著，眼見他們漸漸露了怯意，再不給糖就又要跑了。

他朝他們伸手，露出一把石蜜，扯著臉——應該是在笑了，“給你們，吃了我的糖，要跟我玩哦。”

幾人面面相覷，看著他這張沒有血色的臉，還有那笑得十分勉強的臉，再看那些糖，宛如毒丨藥。

他們登時嚇得臉色一變，哭嚷著跑開了“阿娘，有人牙子”“阿娘，有妖怪”。

不聽楞了半晌，伸出去的手緩緩握了起來。

不好玩。

阿璃只有一個。

不會再出現第二個了。

他沈著臉站在街道上，路過的人紛紛避讓，誰也不敢靠近他。

阿璃躲開重重包圍回到客棧的時候，不聽正盤腿坐在那圍欄上，一手撐著臉，一手在膝蓋上畫圈圈，遠眺山景，一聲不吭。

三樓的高度對總是飛來飛去的他們來說不算什麽，不過這麽坐看著有點危險。

阿璃快步走近，只見那圍欄上擺了一列的石蜜，正是她交給不聽，讓他去哄小孩的。

糖從小到大排列著，很是整齊。

真有耐心。

阿璃暗暗感慨。

“糖很甜。”已經將糖吃了大半的不聽說道，“以後我自己吃，全都自己吃。”

在回來的路上都聽了無數風聲說哪裏哪裏出現了個怪人的阿璃已經知道他又“嚇唬”了人，對不聽來說，跟人交往絕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讓他直接模仿。

否則就會出現剛才那樣的事。

再讓他多來幾次，恐怕鎮上就要盛傳鎮上有個人販子了。

還是得他自己找到辦法。

“我想吃。”阿璃說道。

不聽瞥了她一眼，“自己拿。”

阿璃沒拿，說道，“我要你的糖。”

不聽不耐煩道，“這麽多，自己拿，給你最大顆的。”

“我要你的糖。”

不聽覺得她啰嗦死了，拿了一顆糖遞給她。阿璃張嘴就咬，咬得精準，沒咬著他的手。

她說道，“你的糖真甜。”

不聽看著她，好一會才道，“不是每個人都是你。”

要是每個人都像她這樣，他就不會被人喊妖怪了。

他就敢在人山人海中走來走去，不被人盯看了。

可並不是。

阿璃嘆道，“是啊，畢竟世上沒幾個人像我的膽子這麽大，臉皮這麽厚，脾氣那麽犟……”

等等，她是在誇自己吧？

不聽笑了笑。

他想通了，世上至少有一個人叫阿璃。

那就足夠了。

他說道，“我不想再跟他們玩了。”

“那就先放放吧。”

不聽微頓，“你不逼我了？”

“我本來也沒逼你，只是覺得……你我不可能一直在一起，我想在我們分開之前，讓你知道怎麽結識朋友，讓你……”

圍欄上的石蜜全都被不聽掃了下來，他暴躁起來，“你不要我，你又不要我了。”

阿璃耐心說道，“你我終究……”

不聽打斷她的話，“什麽終究？”

阿璃不解釋了，再解釋他又該跑了。她拿起還沒被他掃落的糖，塞他嘴裏，“吃糖，這個話題跳過。”

不聽也不追問了。

但糖也不甜了。

阿璃還是想丟下他，在她的心裏，他跟她依舊不一樣。

到了晚上，阿璃在樓上盯著枇杷樹附近，見人潮漸漸散去，直到沒人，才俯身飛下。

那紅色河流還在靜謐流淌，像是活水。

但阿璃能看見裂縫盡頭，“水”應該不是活的。

她跨過裂縫，走到上次孟師叔挖的坑裏，那根藍色絲線還在，她體內的息壤也有了反應，說明底下確實有息壤，沒有被人采走。

她深知孟師叔的脾氣，息壤還在，他就絕不可能離開。

沒有出現，說明真的是碰見事了。

阿璃默念咒術，化成一只硬甲爬蟲順著藍線往下鉆。

地底的氣味不比上面，但阿璃自從聞過那腐爛妖獸的氣味後，一般的味道都不足以熏吐她。

她刨開泥土鉆爬，閃開交錯的樹莖，聞到了樹根的青澀味。

慢慢的她又聞到了一股爛泥味，混雜著深埋地底的樹根刺激著她的嗅覺。

阿璃想起來了，這氣味，跟她在客棧櫃子那聞到的一樣。

再細想，那黑影留下來的爛泥，好像跟這裏的土壤是一樣的。

她繼續鉆爬，藍線還在，息壤的氣息卻沒有太濃，說明距離息壤依舊很遠。

她鉆了半日，力氣耗費了大半，仍是一無所獲。

師叔……你到底跑哪去了……

阿璃怕力氣耗盡，等會又在這深淵裏碰見什麽怪物，那恐怕都回不去了，於是打算回去。

息壤這時候倒是跑了出來，到處翻看。

阿璃見它要往地底下深鉆，喚聲，“別跑太遠。”

等阿璃從土裏出來，黑團團竟也跟了出來，回了她的身體裏。

阿璃沒感覺到飽，甚至挺餓，估計它剛才是一點食物都沒有找到。

她低頭看著那深坑，不知道到底有多深。

不過至少知道它很深，等她回去準備一下，明晚繼續來。

夜探枇杷樹無果，阿璃依舊沒有找到孟師叔。

她終於開始擔心那個天真無邪的孟師叔。

該不會是遭遇什麽不測了吧。

可師叔好歹是元嬰級別的人，這鎮子上沒有修為那麽高的人啊，就算是有妖物，也不可能讓他悄無聲息就失蹤吧。

阿璃心事重重，開門進了房間。

房裏冷冷清清的，像個冰窟窿，她明天應該買一堆炭火回來。

阿璃脫了外衣，坐在床邊準備睡覺。

離天亮還有三個時辰，等白天了她再繼續找吧。

她還沒脫鞋，突然覺得背後有人。

阿璃一頓，對，背後有人，對方的修為一定很高，否則在她剛進來她就能感覺得到了。

如果她亂動，估計對方能一招將她制服。

但背後的人沒動。

阿璃稍稍放下了心，問道，“有事？”

“等你。”

嗯？不聽的聲音？

阿璃驀地回頭，果然是他，頓時氣笑，“你嚇死我了，大半夜的跑我房間裏來幹什麽，回你的房間去，別浪費我的房錢好不好？”

一間房一晚五十兩，貴到心頭滴血好嗎。

不聽沒動，只是直勾勾盯著她。

阿璃察覺到他的不對，微頓，“你怎麽了……”

不聽忽然捉了她的雙肩，瞬間將她摁倒。

阿璃都能聽見自己腰扭到的聲音了！

沒等她說話，不聽的腦袋已經壓到她白凈的脖間，在上面用力親了一口。

不，應該說力度沒掌控好根本就是咬了她一口。

阿璃：“……”

小兔崽子你造反了！

“不聽！”

不聽擡頭，“嗯。”

“嗯什麽！你在幹什麽？”阿璃瞪眼，“你從哪裏學來的？”

“鏡子裏，他們只要說了‘結百年之好，夫妻共白首’，以後就能躺在一起，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就連跟人吵架打架，也是一起的。”

阿璃突然明白了他說的各種一起是什麽意思，尤其是那個躺在一起。

她頓時面紅耳赤，“你到底從鏡子裏看了多少這種事！”

還給不給人隱私了。

還讓不讓人家夫妻活了。

你蹲在一邊全程圍觀別人小夫妻啊！

不聽皺眉，“不多，但我懂了。”

阿璃罵道，“你懂個屁！”

“我要跟你結百年之好。”

“……”結你大爺！結你個王八蛋！

不聽已然是“不聽”，他埋首在她脖間，再次重重印了個印子。

阿璃又氣又急，可不聽力氣奇大，壓得她根本沒翻身的可能。

但再這麽下去就完了。

她突然發現手還是自由的，遂擡手往他臉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啪。”

大概是她不曾這麽打過他，不聽一瞬都懵了神。

阿璃見他走神，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將他踢了下去。

沒等她起身，不聽動作奇快，又已經上來，阿璃惱了，“你再鬧我就一輩子不理你了！”

不聽不動了。

他覺得阿璃的反應跟他在鏡子上看的不一樣。

甚至完全相反。

她生氣了。

他做錯事了。

但他不知道錯在了哪裏。

他頓覺灰心喪氣，“我想留下你。”

阿璃往外一指，惱怒道，“出去。”

他難過？她還更難過呢。無緣無故被他撲了，還親了她兩口。

她再怎麽厚臉皮，再怎麽沒心沒肺，也是個姑娘好不好！

不聽沒有再過去，阿璃很生氣，他甚至沒見她發過這麽大的脾氣，對他這麽兇。

阿璃臉一沈，重覆道，“出去！”

不聽遲疑著，但還是滿心不解地走了。

背影落寞無比，但阿璃沒心情理他。

她緊攏著被子，快被他氣哭了。

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不聽很危險。

因為他的行為完全不能用常人的想法來判斷，他根本分不清楚這是對你好還是在傷害你。

甚至在傷害了你之後，還困惑你怎麽這般不高興。

阿璃慌得心咯噔咯噔地跳響，撞得她心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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